我在卢塞恩市真切地看见了“毕加索”。看他正在一个小小的场地上自由奔放地跳舞。
他没有穿上衣,只有一件不起眼的短裤裹着他苍老而健美的中部身躯。他的舞蹈也许是自排自演,动作也带着几分滑稽和幽默,可是那对生活所表现出来的热情、欢快和认真的神态却使人惊叹和感奋。他的面部表情不是严肃的,也不是狂放的,而是在一种怪诞的表情掩饰下,进行着一种思索:是思考着舞蹈的连贯动作如何完成,是想法子把舞蹈的动作创新的一瞬间萌发了一个艺术思想的升华,并由此产生出一串串丰富的想象,我无法判断,也不想上去询问,没有音乐为他伴奏,没有众多的观赏者为他喝彩和捧场,更没有聚光灯和镁光灯的闪烁。
舞台过于简陋,或者说根本没有舞台,直观地看,倒像是他的临时的街头画室,背景上粗线条的画好像都是半成品。但我敢说,这半成品对毕加索来讲也是完整的作品。因为在完成的过程中已经体现了完整。这个毕加索,这个老头,你为何不继续作你的画呢?你是不是画到了兴奋之处,抛笔起舞来庆贺自己的灵感迸发和技艺的突飞猛进?你是不是在作画的过程中,某一个线条,某一个形象勾起你对弗朗索瓦兹·吉洛的美好记忆而突然跳跃起来?因为我知道你有奔放而喜怒无常的个性。有永不衰竭的灵魂和复杂多变而又不失其伟大人格的素质。你能在年逾花甲之时依旧生机勃然,依旧不断创造出新的风格、新的技巧,没有高明的艺术家特有的旺盛的精力和创作激情是不可能的,你说对吗?!
我说毕加索,你的舞姿是多变的(这可能是废话,跳舞的动作能不变吗?),是有规律中的无规律。因为你作画的风格一生都在变化,都是在从一座山顶向另一座山顶不停在跳跃前进,以致追求你、摹仿你的艺术手法的人无法追上你的脚步。尽管有的追随者的画,乍看酷似你的作品,可是行家一看便知是摹仿,因为一个线条就可以看出一种气息和风格,一般人是没有你的气息和风格的,所以从一个线条也会看出破绽。我想,因为你是生在斗牛之乡,而且你最喜欢看斗牛。也许,斗牛时牛和斗牛士都是这样,没有设计好的方案,一切都在瞬息万变中依靠发挥,强者胜,智者胜,速者胜。你是从斗牛的场面中感悟到了某些艺术的真谛的。你本人毕竟不是一个斗牛土,可是你的艺术成就令人仰慕,你在艺术与政治的交面上所进行的深层次的思考,令人惊叹,令人折服。你的自信、坚定和在艺术道路上的自由驰骋,让众人刮目相看,所有这一切,已足以证明,你就是一个斗牛士,你斗的是艺术之“牛”,你征服了各种各样的“牛”,你以你的成就在艺术的殿堂里树起了一座“斗牛”的里程碑。
我说毕加索,你的舞姿里动中有静,刚中有柔,有时柔得像一泓清水,从你的动与静的动作中,我明白了你所说的一句名言:“内心的狂澜”——乃是对生命的挚爱。正是你的人格、成就,你的泉涌般的才思和永不枯竭的生命力,加上你的脉脉柔情,赢得了吉洛这个年轻美貌的青年画家的钟爱。很快,她便成了你的得力助手和亲密伴侣,一起生活了10年之久。当时,她刚刚二十出头,而你,已是六十大几的老头了。如果没有艺术的成就和人格的魅力,没有一种善解人意的慈善心肠和纯净似水的情怀,你是不能拥抱和占有吉洛的。吉洛也是眼里有水的人,她不可能预测:梵高、高更等人都是死后被人认可和越来越受人喜欢,而你毕加索,从年轻时就很辉煌,这是你的天赋和勤奋,吉洛爱你当然不用商量,你获得吉洛也是题中之义,你仅此也值得炫耀和自豪。
我说毕如索,你的舞姿是优美而神圣的。如果透过你看上去已经苍老的身影,我分明认为这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在起舞,你的舞姿老道而壮美。像是一位反法西斯的老战士在硝烟弥漫的战斗的间隙,冒着敌人随时可能打来的冷枪,在用欢乐的舞蹈向战友和勇士们发出前赴后继的号角,擂动再次冲锋的战鼓。试想,当时你的绘画被纳粹集团视为“布尔什维克艺术”“颓废艺术”而禁止公开展出,而你,倘若不是不屈不挠,以一个艺术家对生命的热爱、对艺术的珍惜,坚定地予以还击,那么,你的《佛朗哥的梦想与谎言》、《格尔尼卡》等揭露佛朗哥发动内战、造成暴力和灾难,揭露希特勒德军对美丽的格尔尼卡进行狂轰滥炸,最终夷为平地的暴行的大型油画就不会问世和深深地感动大众。你的笔下的和平鸽也就不会飞满全世界,成为人类世界和平的象征和标志。
我们以依依惜别的心情离开了卢塞恩市这个不起眼的巷子。这幅被放大许多倍的黑白照片被镶嵌在一面墙壁上,下边的注释我没有看懂:可能是毕加索在这里生活过,也可能是这儿的人民出于对毕加索的崇敬而留此照片纪念,这些我都无暇深究了。